房间霎时低压若巨浪汹涌排入,众人各有所思,却都一时默然失语,等着什么人能开口打破这场僵局。
“范宏——”杨长使眼中血丝狰狞如蛛网,几乎用压到喉咙底的声音嘶哑道,“你疯了——”
说罢便要挥拳直冲高个范宏面门。场面一触即发,旁边几个差役连忙将二人分开。
伽蓝此时施然站了出来:“知县,事情在灼莲阁发生了,几位又位高权重,我倒是有一个提议——”
知县此时已经喉咙干哑,头也不在乎多疼一疼了,半叹半客气道:“您且说。”
“眼下已经是入夜时分,又什么都没有定论,我这灼莲阁虽不若牢狱中坚实,但要关起人来也是一个都漏不出去的,不如将他们二人先关在我这里一夜,自然,您可先检查完毕再由自己人看守,我想这样也无虞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知县刚才确实是苦恼如何处理,却没想到灼莲阁会主动揽事。他一时拿不定主意,目光游移不定地在众人脸上逡巡。
杨长使被这个提议猛然点醒:只要不入大牢,就还有转圜的余地。
“就如此办吧!”杨长使第一个应和起来,语气轻快得仿佛这桩血案与他毫无干系。
范宏喉头滚了几滚,欲语还休,周谒不置可否,只一直望向他身后半步的沈仑,可这人都快被冠上杀人犯的名号了,却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,目光不知落在何处。
此刻场面有了一丝松动,知县故作游移地想了一会,见没有人站出来再提意见,他向前两步,朝伽蓝拱手道:“有劳阁主了。”
既已议定,知县立刻挥手示意,差役们分作两拨,押着沈仑与杨长使退下。
周谒扬眉正要再说什么,却被沈仑无声拦住,从善如流地跟着差役走了,杨长使仍不甘心地挣了几下,恶狠狠瞪向沈仑,却见对方连个眼风都未扫来,恨了一声,差役们不敢强拦,只得由他挺直腰背,大步流星地踏出门去。
几人走后,房间骤然空了大半,地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横躺房中,属实让人坐立难安。知县见几位仵作也收拾妥当,侧头望了望天,此时已经晚得不能再晚,夜幕如同一枚碾开腐烂的果子,洇出了浓深黏稠的暗色。
知县勉强扯出一丝笑,朝众人拱手道:“诸位辛苦,今日暂且到此,明日本官再来。各位,好自为之啊。”
待知县离去,众人已然有些累得站不住脚,身形纷纷松散了起来。伽蓝神色也有些黯淡,强撑着请大家先行回房休息,又吩咐婢女煮了些宵夜送回各屋。
众人道谢后纷纷离去,忽听身后一个沉声:“这位兄台——”
众人不约而同回首,唯有一人恍若未闻,仍闷头向外迈步。
“范兄!”
周谒陡然提高声量,声音越过众人直冲男人而去。范宏身形猛然一滞,面色肃然缓缓转头,见周谒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,只能硬着头皮地问道:“这位……大人,是在唤在下吗?”
“正是。”周谒双目含笑,“在下想请这位兄台私下一叙?不知是否方便?”
众人见和自己无关,纷纷加快脚步绕行而出,毕竟此地刚才发生了一桩凶案,谁都不愿多留,转眼房中就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。
“阁下若找在下有事相问,在下知无不言……”范宏率先发话,皮笑肉不笑地拱手:“只不过夜色已深,想必您亦舟车辛苦,在下怕您明日精神不济……”
见周谒面不改色地看向自己,范宏面上假笑骤然褪去,抬眼轻道:
“何况,随你一同而来的人现在正被关押入狱,你都不急吗?”
说罢,他斜睨一眼,长袖一振便要跨门而出,身后却飘来一声不疾不徐的轻叹:
“急。”周谒慢条斯理地碾着字眼,烛光在他平静的眉目间跳动。
范宏脚步停顿了一刻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我都快,急死了。”
周谒目不转睛地盯着范宏,嘴中一字一顿,脸上却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。
范宏眼睛微眯,心中莫名焦躁恼怒,手背青筋暗中暴起。他不再理会周谒,直接一掌破风将雕花老木门拍开,随着砰的一声响动,提步迈入门后的一片昏暗中。
月色黯然氤氲而下,整座灼莲阁被扭曲若荆棘丛般的树影缠绕包裹起来。周谒双腕撑膝,犀皮软甲紧紧环住精壮的腰身,静默地坐在池边的一块大石边。
所佩长刀也横身靠在石旁,月色清亮,一线银边映在刀鞘上,最终在刀柄的虎纹雕饰上凝成一点,寒星一般闪动着光芒。
翌日天色昏亮,周谒因几乎未睡,唇色比往日还要淡薄些。朦胧间忽闻急促脚步声逼近,他骤然睁眼,右腕一翻握住刀柄,身形如鹞子翻身掠起。
砰——
一支卫队刚一冲进门,周谒已立于门前,长刀横胸,仿佛等待多时。
见一队涌入,周谒斜斜往队尾一扫,只见一虬髯大汉侍卫从后方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,连个招呼都没打,就在屋中翻得昏天黑地。
周谒不语,抱刀而立,眼中兴味盎然,又十分阴沉。
似乎没发现要找的东西,大汉的动作缓慢了起来,单指提着一件薄衫往原处一扔,哼了一声,站起身松了松肩,浓眉倒竖看向周谒:
“你倒起得早,这刚五更天。”
周谒轻轻屈指将已经出鞘的长剑收回。眼前大汉身着官制外罩,发梢带着些水汽,眼圈蔓延出红丝。
“不是起得早,而是昨日出事,才心神不安和衣而眠。”
大汉似乎被话打中了胸口,仰头缓缓吐出一口长气,半斜着眼睛讥诮道:“你倒是比我们机敏。”
“这是何意?”周谒见男人仿佛心中有话,心中莫名一阵不安。
男人也不隐瞒,语气急躁地问道:
“昨日羁押在此处的犯人一个突然昏厥病危,垂月楼的尸体也不见了,只问你看见没有。”
周谒胸中被掏空了一刻,胸口似有巨钟轰鸣,愕然反问道:“谁病危了?尸体不是已经抬回衙门了吗?”
“就是那个杨长使!——”